布萊克停下腳步，垂眸望著坐在墻下的陸想，她緊閉雙眼，仿佛睡著了一般，披在身上的毯子浸滿雨水，滑落在泥沙中央。

“真可憐啊，”他語氣冷漠，“我明明提醒過她，不該信那群家夥的。”

陸念默然不答，把傘往他的方向移動些許，擋住布萊克肩上纏著白布的傷口，避免雨水濺到上面去。

布萊克原本沒把自己的傷當一回事，因為拗不過陸念，才讓部下們先行一步，自己回村子裏包紮了一番，順帶給那些家夥取了些“好東西”。

只是他沒料到，半路上還能有新的收獲。

“去搜一搜吧，”布萊克將陸念手中的傘接過來，輕擡下巴，“說不定能找到些有價值的玩意。”

陸念依言上前，蹲到陸想身旁，翻動她的口袋。陸想身上其實沒剩多少東西，大部分都遺落在被帶往D區的路上，最值錢的信號彈給了鐘子陽，搜遍全身，也只找到一張玻璃糖紙和幾包餅幹，還是陸念送給他們的。

她將餅幹放到一旁，細細打量那張七彩糖紙，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眼熟。陸念湊近輕嗅，上面還殘留著蜜桃味的清香，味道不濃，卻沁人心脾，她感覺有些新奇，便舔了一下糖紙，舌尖嘗到絲絲久違的甜味，不由得一楞。

布萊克見狀，湊上前問道：“發現什麽了？”

陸念下意識地將糖紙收入口袋，朝布萊克聳了聳肩，表示毫無收獲。她正要站起身，卻聽布萊克道：“她脖子上是什麽？”

她望向陸想頸邊，那兒漏出些許銀色的光芒，剩下都被掩在風衣領子之下。陸念將它扯出來，半透明的石頭隨即落入掌心，幾幅藏於記憶深處的畫面閃爍著跳出腦海，她頓時瞪大雙眼，猛地將手指收緊，絲毫不顧銀色細鏈勒出的殷紅痕跡。

布萊克皺起眉頭，他之前只以為陸想和陸念長得像只是巧合，卻沒想到她也有一條這樣的項鏈，心中一時警鈴大作，連忙低頭去看陸念。後者臉色已是蒼白如紙，死死盯著那顆半透明石頭，像是要把它盯出一個洞來。

“陸念！”布萊克將雨傘丟開，好不容易才將那塊石頭從陸念手中拽出來，將她拉開至一米之外，“你怎麽了？！”

陸念眼神渙散，緊緊抓著布萊克的衣服，似是想要對他說些什麽。布萊克扯下她的口罩，帶著疤痕的下半張臉暴露在空氣裏，她大口呼吸著，無聲地重覆同一個字：“藥……”

“不，不行！”布萊克果斷否決，“你這個月吃的量已經超了！”

陸念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般，艱難地摸出一個瓶子，顫抖著手打開蓋子就要往嘴裏倒，布萊克來不及阻止，她便已經把那些白色圓球倒進口中。

剛才中槍那一刻都不及現在這般無措，布萊克緊緊箍著陸念的肩，大吼道：“你是要把我也忘了嗎，陸念？！”

陸念沒回答，仰著頭無力地跌坐在地面上。冰涼的毛毛雨落在她的臉頰和發間，凝成一顆顆猶如碎鉆的水珠。

毛毛雨越下越大，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，濃郁的霧氣終於散開些許，四周雖然還有些朦朧，但總比之前五米之外人畜不分的狀況好上不少。

杜寧啟無奈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：“這裏的天氣也太糟糕了。”

“F區都是這種鬼天氣。”亞倫忍不住抱怨，“一年能有十三個月下霧或者下雨。”

“你好像對F區很熟悉。”杜寧啟揚眉，似笑非笑地側頭看他，“之前也是，你怎麽知道布萊克的村子在地下？”

亞倫心中咯噔一下：“哦……是我之前特意查了些資料，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。”他打了個哈哈，往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，岔開話題，“這雨越下越大了，要不要躲一躲？”

他們趕了很久的路，一路上沒見到多少村民，也不見追兵身影，按布萊克把他們帶進村子的時間計算，估計他們已經離開了布萊克的地盤，距離陸想之前標的綠點位置不遠。

他們剛才已經把信號彈發出去了。它既沒發出煙花和尖銳哨聲，也沒冒出奇怪的煙霧，只有一盞紅燈不停閃爍。他們幾人輪番研究一陣，只能確定它大概是相當於定位儀一樣的玩意。

鐘子陽低頭看地圖，也不確定布萊克是否會不顧地盤邊界硬是追上來，他更傾向於先到綠點，再找個地方好好休息，一邊等提洛斯的人來接。然而他那頭還在斟酌，這邊雨勢竟驟然變大，一時傾盆而下，頃刻便將他們淋成了四只落湯雞，雨幕厚重，連走都走不動。

蕭樂把擋著頭頂的外套往鐘子陽頭上移了移，替他下了決定：“去躲躲吧。”

他們在附近尋了間老屋子，破是破了些，好歹有門有窗有屋頂，擋得住風雨。杜寧啟從角落裏找來一些沒受潮的木板，用以前學來的老方法，在屋子中央生了堆火，好歹沒那麽冷。

鐘子陽把外套脫下來晾在一旁，坐在火堆附近，手裏盯著陸想送的信號彈看，不住地用指尖摩挲按鈕附近的符號。

蕭樂走到他身旁，默不作聲地從隨身帶的盒子裏掏出一顆糖，像往常一樣抵在鐘子陽的唇邊。鐘子陽下意識吃了，嘴裏一片甜滋滋的，才回過神來：“謝謝”

“別難過。”蕭樂伸出手指，把他唇邊生硬的笑給按下去，在一旁坐下，“當時就算我們帶她走，她也撐不了多久。”

“我知道的。”鐘子陽嘆了口氣，“她最近的情況本來就不樂觀。”

陸想最近的反常有目共睹，他們大概也猜到緣由，本以為至少能把她送回家，沒想到意外來得更快一步。

蕭樂沈默片刻：“這些實驗……都會有這麽嚴重的後遺癥嗎？”

“大部分吧。要說嚴重也不是特別嚴重，只不過D區以外的醫療水平很糟，他們也根本拿不出錢去治。”鐘子陽嘆了口氣，“要是放到A區，陸想的後遺癥根本不算什麽，陸念的麻煩一些，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。”

“話是這麽說沒錯，”杜寧啟接他的話，“但是依我看，陸念的失憶其實跟那些實驗沒多大關系。”

鐘子陽不解地看向他：“為什麽？”

“記憶手術專業性很強，設備不僅貴，還有巨大的空間需求，普通地下實驗室根本沒有這種能力承擔這麽高的成本。”杜寧啟道，“再說，現在這方面的人才供不應求，但凡會一點的都往A區跑，想搏出一個名堂，有誰會願意屈居在下城區的小實驗室？”

“那如果是……”鐘子陽瞥了亞倫一眼，選擇性地隱去了蘭斯的名字，“是一個有錢又有權的人私底下建的實驗室呢？”

“你們把陸想救出來的那個？我把你拷下來的資料都看過了，報告裏沒見到這種手術。”杜寧啟頓了頓，又道，“不過話不能說絕，如果是藥物副作用之類的，也不是不可能……”

鐘子陽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，可這方面到底不是他的專長，也挑不出可以反駁的地方，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。

“我看你們真的挺閑的。”亞倫拎著四根營養劑走過來，將它們分別扔給其他幾人，拿起邊上的鐵鉤子往火堆裏捅了捅，挨著杜寧啟坐下，邊拆開營養劑邊道，“陸念既不可能拋下布萊克回提洛斯，也不會回A區治療她的後遺癥，與其糾結她失憶的原因，倒不如想想，提洛斯的人為什麽這麽久都還沒到。”

反正他們以後也不會再見到陸念，亞倫這麽說也不無道理。鐘子陽輕輕聳肩，自覺地跳過這個話題，伸手摸出圓筒看了一眼，紅燈依舊在閃爍，說不清究竟是什麽狀況，唯一的辦法只能繼續等。好在他們在這兒待了那麽久，外面仍舊一片寂靜，不見追兵身影，大概布萊克是真的放棄了。

鐘子陽吐出一口濁氣，這短短半天內發生的一切比他前半輩子都要驚險好幾倍。細數起來，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打完架以後再經歷一回生死時速般的逃亡，這會兒放松下來才覺得身體格外疲累。

蕭樂剛把自己的營養劑吃完，肩膀倏地一重，側頭一看才發現鐘子陽正靠在他肩上，嘴裏咬著半根塑料管子，囫圇著說：“借我靠一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，便睡著了。

心還挺大。

蕭樂沒忍住笑了笑，把鐘子陽嘴裏那根吃到一半的營養劑取下來，扯來一件外套披到他身上。他想了想，伸手摟住他的背，趁著難得的機會一下下地用指尖撩著他後腦勺的軟發，摸完了一邊，又去撥弄他鬢邊的碎發，跟擼貓似的，鐘子陽還特別配合地哼哼了兩聲。

待摸夠了本，蕭樂才心滿意足地收回了手，結果他一擡頭，就看見火堆對面那兩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。

蕭樂皺了皺眉：“？？？”

杜寧啟臉皮薄，被抓包以後便立馬轉開視線，見亞倫還盯著那邊看，連忙把他的臉轉回來，小聲道：“別看了！”

“哦。”亞倫的臉被捏得變了形，他也不反抗，看著杜寧啟眨了眨眼，“你也要睡一會嗎？”

杜寧啟一楞：“不，我不困。”

“我有點困。”亞倫目光灼灼，“我能借一下你的肩膀嗎？”

“不……”杜寧啟的拒絕還沒說完，亞倫又道：“就十分鐘！”

“你小聲點！”杜寧啟往對面望去，鐘子陽睡得正熟，蕭樂正垂著眼眸，根本沒人在往這邊看。他別開臉，摸了下鼻尖：“隨你吧。”

亞倫喜出望外，雙手一張便摟住杜寧啟的肩，幾乎把他整個人圈進懷中。杜寧啟有些不好意思，本想掙紮，卻忽然記起陸想的話，他抿了抿唇，默不作聲地把僵硬的身體緩緩放松下來。

“亞倫，”杜寧啟低聲道，“等到了提洛斯，我們找時間好好談談吧。”

亞倫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蹭了蹭：“好。

蕭樂掀起眼皮，朝那兩人掃了一眼，思索片刻，有樣學樣地把手搭到鐘子陽肩上。誰料他剛放上去，一直閉著眼的鐘子陽突然開口：“蕭樂。”

“……”蕭樂被嚇了一跳，表面仍舊巍然不動，一副我抱了就是抱了，你拿我怎麽樣的模樣，雲淡風輕地道，“嗯，你不是睡著了嗎？”

“睡了一會兒，”鐘子陽蹭了蹭他的肩，“蕭樂，到提洛斯以後，我們也聊一聊吧？”

“聊什麽？”

“聊聊……你的糖罐子。”

“嗯？”蕭樂側頭看他，“它怎麽了？”

“你填得太慢啦，我等不及了。”鐘子陽閉著眼睛抱怨，他頓了頓，湊在蕭樂耳邊極小聲地道，“所以，所以我們能不能先在一起……再慢慢把它填滿？”

蕭樂沈默片刻，突然將鐘子陽身上那件外套扯高，擋住耀眼的火堆與外界的大半光線，昏暗中只能聽見他和鐘子陽的呼吸聲。

“能。”

他輕聲說罷，低頭吻住鐘子陽的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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